纪实小说《幕后非新闻——一名记者的戏剧生活》之

媒体潜规则不点名留面子隔靴搔痒

医院算后账老记者被举报事隔三秋

在上回《港姐家装遭弃留下半拉工程记者出手相助羞愧于事无补》中说到沈默人利用“公器”帮老乡出面讨说法也没什么结果，但有相识的人找他利用“公器”出面帮忙，他基本有求必应。

但这次他惹了一屁股骚，他被人举报了。

这是沈默人离开都市频道《第一现场》到卫视工作一年多之后，当时全国媒体正在爆炒“哈尔滨天价医药案”的事。忽有一天，原来《第一现场》的一位同事，后来的制片人祥子找到他，郑重其事告诉说“有人举报你了。”沈默人以为这小子没事儿拿沈爷开涮，便骂：“放你娘个屁，别吃饱了撑的。”“真的，集团三项教育办公室收到一封举报信，说你以片谋私。集团让查，把举报信转到频道，总监让我找你核实一下情况。”“扯淡。”身正不怕影子斜，老子都离开《第一现场》一年多了，我要有错，他为啥当时不告？沈默人断定是瞎告状的，但心也突然忐忑了一下，“你说是什么事儿？”

“你是医院？”

“捅过。”沈默人一下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乐了。

“举报信没提是哪个记者，但我们回忆分析就是你。人家告你以片谋私，而且歪曲事实。”他喘了口气接着说，“医院了解情况，一个长相像‘老军医’的一描述，我一听更确定就是你这个老东西。后来他们拿出保留的录像带，我一看就是你，你在走廊里跟一个女的说话，哈哈哈……”大概都是一起混出来的兄弟，这小子“搞纪检”的时候还是一贯的一脸不严肃。明人不做暗事，更何况自己是个认真的人，到了这个份上，沈默人觉得没必要隐瞒拍摄缘由，他必须为自己讨回清白。

沈默人先坦白了那次“捅”医院的缘由——

那次是他夫人原来的一个同事找到他，说她母亲在医院住院多交费被宰，想让他去曝光。一听是医院，他眼睛一下放光，当下就想医院保安推搡“不许拍！”的事儿。

“好啊，你给我们《第一现场》写封投诉信，完了我去一趟。”沈默人嘱咐欲告状者。

当天她写好“投诉信”交给沈默人，他拿到办公室把医院这件宰病人的事跟几个同事一闲聊，没想到一石激起千层浪，丁蔷蕾、熊玮等几个编辑义愤填膺医院的“恶行”。“沈老，这次你得好好给他们曝曝光！”向制片人报告选题完毕，约好投诉人，第二天沈默人“杀”医院。

“人家举报信就说你跟投诉人认识。”祥子一脸坏笑。

“认识又怎样，报道曝光不避亲，关键是我的片子有没有失实而且去之前上报了选题。”作为一名老记者，替熟人“出气”，沈默人知道怎样保护自己。他告诉祥子，老子的片子第一没有失实，第二从报片采访到发稿我程序走到，绝对没问题。他庆幸当时自己多了个心眼儿，让“投诉人”给《第一现场》写投诉信，经过报批采访而没有自己擅自搞“片走私”。

“所以姜是老的辣，这就是你的刁。”听不出是佩服还是骂人，祥子冒了一句。末了，他让沈默人调出原稿并写一份文字材料交给他，另外帮他约一下投诉人，这样他好交差。

沈默人自知缺点很多，但自以为有两条优点，一是组织观念强，二是人缘好。他相信组织会公正客观，更相信在有人举报自己的时候没人落井下石乱写《调查报告》。最重要一点他坚持了记者的底线，没有歪曲事实。

极其自信的时候，鼠标一点，沈默人从库里调出了题目为《离谱收费》的播出稿，一看导语，他又乐了，他发现自己“骂人”也是有点“损”，他借主持人的口，在荧屏上如此“白话”，被曝光单位的领导不得气歪了鼻子——

主持人出镜：当下，食客们上酒楼饭馆吃喝完了买单前都喜欢查查单，就怕让黑心老板给涮一把。不少观众可能都碰着过，吃完饭一买单，明明喝了六瓶啤酒，人家给你记了八瓶，明明吃了八个菜，人家愣给你多记两盘。酒喝高了，你活该倒霉，人家偷着乐。假如你还清醒，发现多收你钱了，人家也会赔笑脸：“不好意思，弄错了！”你可能怎么也不会想到，现如今无良店老医院学了去，一位患者幸亏查了单，要不肯定挨宰！

沈默人调出文字稿，一下就勾出了当时采访的景象，虽一年多过去，但镜头历历在目——

他是同投诉人和她的父亲一起去的医院。医院，医院外景。这是根据习惯，他提前构思了画面——交代地点。这肯定是本片报道的第一个镜头，只不过播出时他会在没有任何人的招呼下不由自主地按照行内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对医院院徽和楼顶上大字体的院名打“马赛克”覆盖。后来反思，沈默人也对自己这个下意识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对自己的“不点名的习惯动作”感到懊恼，由此他也不知道深圳媒体的舆论监督常常不点名地“监督”“某单位”“某部门”，是因为都是友邻单位得让人处且给人留面子？他真不懂。此时，不知怎地，他突地想到了“欲盖弥彰”“掩耳盗铃”和“助纣为虐”三句成语。此时，沈默人在为媒体不点名开展舆论监督的这种“潜规则”感到悲哀的同时又有一丝欣慰——“一看建筑医院”！

进医院楼内，沈默人让投诉人带他先到住院病房、划价收费处、药房拍了几个空镜头。拍摄中沈默人被住院部一楼前厅正面墙壁上的一组大字所吸引，细读方知为医训，可为他所拍片子点题，当即他将其收入镜头——

医乃仁术，德为医本。凡为医之道，必先正己，然后正物，无恒德

者不可成医。

见沈默人对墙上的医训感兴趣，投诉者70多岁的老父亲不认这个，边读边评论，“医乃仁术，德为医本，现在这些医生可是缺德呀！”可能是老人家因为老伴住院被宰，心里窝火，出口不免打击一大片。

外围该拍的拍完，他们上楼找到院办。沈默人说明来意，一名头发花白的“院长代表”接待了他们。经过“院长代表”同意，沈默人可以全程拍摄。

“我老伴在你们这里住院治疗，医院有几点问题说不清楚。”投诉者的父亲开门见山，“第一，我女儿为她母亲出院结帐，可是打出的单据费用每次都不一样，害的我们结不了帐。希望您能对此解释。我想，给病人打针吃药，你们应该有详细的记录，总不至于四张单据的费用每次都不一样吧？它只说明一点，你们管理有问题！还有，你们把我老伴的床位都搞错了，显然是张冠李戴，给没给错药不知道，没把人治死了算是运气，你说你们管理有多乱？！”沈默人边拍摄边听，感觉这老爷子挺厉害。

“第二，我想请问这位先生，按规定，使用贵重药品要跟病人家属打招呼，商量，可是这种多块钱一支的针你们只跟我商量一次，另外三支为什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呢？你单据上这样记录，可是没经过我的确认，谁知道你们给病人打了没有？你怎么解释？”医院打印的费用单。

“第三，和磁共振检查你们标价是一次，可为什么要收我们？还有，这种针我们只用4支你们为什么收了我们8支的钱，那4支哪去了？既然没给我们病人打，为什么要叫我们掏钱？”

“你们最差劲的是我们是糖尿病进来的，你们不经过我们同意非要给70多岁的老太太检查什么梅毒、爱滋病、性病什么的，你们不就是为了多赚检查费吗？”老人话没说完，一边坐的女儿早坐不住大着嗓门就站了起来。

“你们这是小病大治。”父亲慢条斯理的声音虽没有女儿大，但在沈默人听来却一语中的。老人还说，“现在的老百姓真是得不起病，像你们这样治病，碰上我们退休干部都受不了，更何况那些农村的老百姓？”

“老同志，先说声对不起，我们院方肯定有失误。你说贵重药品使用没有每次跟你们打招呼，就是我们做得不好。”可以随便拍摄的沈默人听“院长代表”这样说第一感觉这老同志是个厚道之人。他一张嘴，先承担责任，更让沈默人觉得他代表院方处理这次“公关危机”有水平。可沈默人哪知道一句话说完他的话便开始变味，“至于每次的单据不一样，那是我们的电脑出了故障。还有，查梅毒、性病、爱滋病，医院的规定，……”

“拉倒，你把我们当小孩子？”那当女儿的一听这话忽地一下又站了起来，“电脑出故障怎么不给你们往少了算净往多了算呢？咱们现在一起算算你们到底给我妈多算了多少钱！”她从包里拿出了一大卷打印出来的单据。他们一起算的时候沈默人间或也拍了几段。末了，双方确认院方多收了多块钱。“院长代表”当场答应把多收的钱给退了。

不失时机，终于轮到沈默人发问。他故意说，“你们的电脑出故障情有可原，我的电脑也老乱程序，但问题医院多收钱，它会不会替你们往少了算呢？问题是这回人家患者家属查出来了，你把多收的钱退给了人家，那么平时多收病人的钱，人家没查，你们不是就装到自己腰包里了吗？”他对着“院长代表”举起了摄像机。

“不会，不会。”“院长代表”有点着急，他这一急，沈默人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医院一年到头都会接到交通事故的伤员，经常有的抢救好了，人家要钱没有，每年医院都要倒贴几百万。如果我们多收了钱，也是贴到这里面去了，我们不会装到自己的腰包。”

沈默人一听这话，感觉极端精彩，于是接着他的话题继续问：“那我就不明白了，患者无辜挨宰，被宰得不名不白，你们用人家的钱行善，挺会做好事？我就想不通，人家做善事何不自己主动捐献，根本不需要劳你们大驾替人代扣呀？”

“不，不，我是说有这样的可能，不一定就是……”等到发现自己刚才信口开河说漏嘴的时候“院长代表”更解释不清了。

当下沈默人心里暗暗使坏，这段对话我一定要用到片子里，让我的观众好好听听他们多收的老百姓的医药费“有可能”医院“救死扶伤”的壮举之中了。

想到这，他感觉采访该结束了，便提出“情况基本清楚，我回去还有其他采访。”起身的时候，“院长代表”向他索名片，他包里明明有，但就是不掏。“不好意思，发光了，下次。”常常会把收到的大把名片往垃圾篓里扔的沈默人一向不喜欢发名片，这回就更不能给了。——世界不大，我给你名片，你分分钟就会通过各种关系找到我，然后让我片子发不出来，想得美！

医院回到单位沈默人赶快编片写稿，当天晚上就以《离谱收费》为题把片子发了出去。片尾他是这样让主持人“白话”的：

主持人出镜：长长的药费单患者家属抽着查就查出多收了多元，院方有错就改，把钱给退了。对这个事儿院方肯定不能说宰患者是不宰白不宰，只能说“不好意思，算错了，工作失误”。可要是这两位病人家属不查帐单，没准儿还真就是宰了也白宰。所以我劝各位，医院瞧病，买单前最好也把给的收费单看个清楚算个仔细。可不是吗，咱老百姓挣点钱容易吗？！

事后沈默人得知，院方果然在找拍摄者。他们找到了新闻中心，而没有来找当时名气还不大的《第一现场》。

片子发完，有观众打来医院的劣行，遗憾的是因为多种原因，沈默人没有搞连续报道，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后来听他老婆的那个同事讲，医院自己又算了两次，第一次承认多收了块，他们就按这个退的。再后来他们又打电话，说是错了，是少收了她们块，看在这样来回折腾，就不要了，但要把话说清楚，医院占了你们的便宜。听她这样告诉自己，沈默人感觉话语权永远在强势者一方。一下，他耳边响起了小时侯看过的一部阿尔巴尼亚电影中的一句道白：“莫索里尼，总是有理，现在有理，将来有理，并且永远有理！”有《鹧鹄天》打油为证：

救死扶伤不阳光，医院敛财狠似狼。连蒙带骗不手软，更似江湖大流氓。胜抢劫，不慌张，白衣天使业务强。为你治病是道理，不掏钱就没健康。

对医院“总是有理”沈默人没什么兴趣，只是到了中央电视台曝光“哈尔滨天价医药案”的时候他才再次联想的医院和这件事。但他绝没想到这个时候有人告他。他分析，医院又有人给“院长代表”上“眼药水了”，说他“化解公关危机不利”，除此之外沈默人真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理由这时候才想到告他。

不料又过了一年，医院因为乱收费被中央电视台连点了两次。“幸灾乐祸”之时，沈默人又想到了当年自己所曝光的医院。虽然乱收费多少不一样，但性质是一样的。他从《深圳新闻网》“我说深圳事”栏目上看到网民们引述的消息和部分网民的“胡说八道”，顺手就下载了几条：

CCTV《东方时空》12月19日播出节目《时空连线：医院又在乱收费》，以下为节目内容。

主持人张羽：一天只有24个小时，这是人们的常识。但是在医院的医疗收费单上却出现了一天25小时的收费，应该说对于医院来讲，这样令人瞠目结舌的帐单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去年，医院就曾经因为它的天价药费而闻名全国，就在去年9月份我们《东方时空》也进行了特别的报道。当时是一位78岁老人，因为患心脏病和糖尿病在医院住院了天，最后帐单的收费是多少呢？是多万。面对如此巨额的帐单，家属在质疑，而且出现了一天抽血26次，这样令人匪疑所思的医疗记录，那相当于一天换血多次啊。最后经过查证发现，医院违规收费达68项之多。

网上一有个什么事，往往有很多好事者喜欢凑热闹，有人点字成“金”——

号召深医院每天工作25个小时的白求金精神。

有一位名为“参议员”的更是“怒火冲天”——

央视将深圳1号丑闻定性为“乱收费”，我不同意。医院的多收费动机后，不难得出结论：医院实际上是在对弱势患者实施“抢劫”行为，是对人民实施“抢劫”，强盗！医院已经名不符实了，改名迫在眉睫。我这里想出了一个新的名字“医院”，不知道有没有人表示同意，或者是否还会有更恰当的新名称。

有人一字之改，错之“毫厘”，相差“钱”里——

医院。

还有人迁怒于深圳媒体——

好多负面新闻都是外地媒体揭出来的,本地媒体怎么啦,是不是病得不轻,新闻工作者的良知哪去了?天天在眼皮底下的事为什么看不见?为什么会集体失语?

看到这，沈默人不舒服了，感到很伤自尊。“说我失语？医院多收费比他们要早好几年！”虽然是这么说，他也只有在肚子里嘟囔，他不敢到网上声张。“医院的名都不敢点，你算什么记者！”被人小瞧或误解，自然感到委屈。“你们这些小民懂个P，就知道没事就骂，我们地方电视台台微人轻，我们小记者的容易吗？人家可是大名鼎鼎的中央电视台！沈默人有心上网跟他们论辩，但又怕被“网络暴力”乱砖砸扁唾沫淹死。到七楼茶吧抽根烟消消神。几口烟下肚，沈默人便又阿Q起来——“好男不跟小人斗，等哪天我调到中央电视台，见谁不顺眼我捅谁，看谁说我失语？”灭掉烟头，往藤椅上一靠，眼睛一闭，冥冥中他仿佛调到了中央电视台，成了一个NB哄哄的大牌记者——

上海、四川、广东、辽宁，全国各地东南西北他到处跑。路见不平事，都见他拔刀。不知什么时候，他肩上的摄像机变成了肩扛导弹发射器，对着一帮坑害老百姓的贪官污吏滥医生，他抠动了扳机——轰，他眼前冒出一个大火球——

沈默人一睁眼，正午的太阳从云后跳出来正刺中他的双眼，同时惊醒了他的白日梦。MD，中央电视台的大牌记者我还没过够瘾。拉倒，等我儿子长大进中央电视台吧！

也是，沈默人梦没做好，他儿子没本事进中央电视台，进了一般老百姓不怎么看的《人民日报》，还常驻法国。

这正是：

百姓得病任医生动刀其心硬胆大不宰白不宰，

医生有疡让记者挤脓俺心软不敢下手怕你疼。

(本文图片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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