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得离我很远,几乎在咖啡馆另一个角落。现场每个人都自我介绍了一番,在哪里,做什么。轮到他的时候,他说,他在四川美术学院,油画专业。 看着他的模样,长发,中分,戴眼镜,一股艺术家气息,后来,和同在现场的朋友闲聊,说起这个男生,她也惊叹,“当时我一看,也以为是汪峰。” 换作平日,我会开玩笑直接说,“汪峰,你来了。”但是,我从来没有和艺术家共同生活,因此心怀警惕,不敢乱说话,艺术家的内心世界本就与众不同,若出言轻浮,且类比流行歌手,怕伤害他。而问艺术家问题,常人不理解很正常,不然就是大众了,那还不如私下一对一采访时候再说。 “你手上的,是什么呀?”我找了一个角度,安全着陆。 他怀里抱着一副画,被我问到,于是举起来,“晚上一个朋友的生日,我画了送给他。” 眼见他愿意回答问题,感觉不到一丝一毫“艺术的傲慢”,我有点回到平时对喜欢的人自来熟的状态。 原来,他从小出生农村,本分家庭,父母老实务农,他念书努力。家里亲戚、认识的人里,从来没有人是做艺术的,更别提画画。长发,中分,是他中学就是这样的造型,他觉得简单,自己喜欢。 高三的时候,要填报志愿,他喜欢画画想要画画,所以填报了川美。但是,农村保守(其实大城市亦然),爸妈误解,一听校名,以为一向学习优异乖巧懂事的儿子,竟然要考职校,极力反对。他觉得委屈,和他们说,“为什么去画画就是坏孩子?”同学和老师也没有人能理解,他孤独地坚持,填报了,考取了。 我问他,“学习艺术的学生,生活是不是很精彩?” 他说,“每天下课后,除了画室练习,就是去打工赚生活费。” 他给重庆当地的中学生教画画补课,这一年,其实他办了休学,“我想创作一些自己的东西出来,不是跟着老师。” 羡慕声此起彼伏,在座的一个个幻想他潇洒的长发背影,浪迹天涯,一壶酒,一支油画棒。可是,他后来告诉我,“其实不是别人想象中那样的,为了练习,整日整夜就待在画室里面,一遍遍画。” 他的梦在北京,他想去那里画画。我们约定,下一次北京见。 “你们学习艺术的人,估计都是有钱人的小孩,不愁将来,不用背书不用考试,天天吃饭喝酒唱歌吧?” 这个问题,我可以替他回答,“我也不知道,我有我的生活,其他的,与我无关”——年2月22日于重庆磁器口的咖啡馆一个男医学生站上台,他说他喜欢B-box,就是那一种可以模仿各种乐器的口技。嘴巴对着麦克风,就可以“唱”出旋律。在大家鼓掌下,他红着脸表演了一段,效果就是全场情绪被点燃。 一个女医学生也上台,她说,“我喜欢时尚,喜欢打扮,今天下午,我把一条买来的宽腿牛仔裤改了改,下面收紧,做了些破洞。”说着说着,她在黑板上展示服装设计草图。 一个男医学生起身说自己的故事,他喜欢骑车去很远的地方,曾一个人去了阳朔去了丽江,“都是一个人骑车去的。” 我闭上眼,幻想一脸严肃的医生们,当中午看完最后一个病人,拿下口罩,关上诊室大门,卸掉面具,有的对着麦克风b-box,有的跟随节奏跳街舞,有的研究自行车装备,有的设计晚上约会的连衣裙……——年4月23日于中国医科大学“我从警校过来的。”一个男生刚分享完军队生活的战友情,接着站在台上分享的,居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未来女警察,短发,高个。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晚上,其实不想去,爸爸为了让我做好准备,第一件事,就是带我去附近学校的操场跑步。天黑黑的,我跟在爸爸身后跑到第两圈,我心情不好,和他差了半圈的距离,可是远远的,我听到他的喘息声,他累了,还在陪我继续跑。当时我就眼泪止不住,决定要念好警校。”——年4月23日于中国医科大学由于身体透支,并且承办的学校在遥远郊区,路途颠簸,本来被安排济南连续几场的公开版交换梦想,最终延迟。 休养过后,临走前的星期天下午,办了一场特别的,不在教室也不在咖啡馆或书店,而是坐在校园宿舍楼之间的露天奶茶店门口的桌子处,发布地理位置和时间,来了三十多个陌生人,大家围坐在一起聊各自的故事。 有人带来了小零食分享,手捧奶茶或饮料,四周是健身器材,有一种老年俱乐部办晒太阳活动的惬意感。 天黑后,晚饭时间,聊不尽兴,不赶时间的人还一起去了学校里面的小火锅店继续聊。 有一个男孩,高高大大,深深黑眼圈,阴沉着脸,一直站在人群后,像是一团阴影。我有时候觉得好玩,点他名字,抛话题给他,每一次他都歪下嘴,颇为难模样,但还是认真回答。他留到了最后,一块去吃饭,我惊讶地跑去,很自来熟捏捏他肚子,“喂,工程师,不行啊,三十岁不到就已经这样了。” 他笑出了声。 聊起来,才知道这个严肃的工程师,虽然严肃得偶尔看起来像个严肃杀人犯,其实经常文艺地说走就走,为了去上海打球,会专门坐飞机去,然后晚上回来;也曾经一个人专门去了大连,对着大海坐到黄昏。“我不喜欢人多,很享受一个人的旅行。” 那些在人群里不说话的存在,不代表没故事,反而有时也许意味着太多不被了解,从而不愿意当众分享。况且,那些经历大起大落的人,最终只是沉默,往事不愿再提。 眼前这位工程师,在小火锅店门口,夜色下回忆过去,他告诉我,曾被派去巴西半个月出差,他喜欢那里。 我闭上眼,想象他举着酒杯,在一群巴西女郎中间跳舞,一脸严肃杀人犯模样。我笑出了声。 ——年3月30日于山东大学奶茶店门口她一直坐在我身边,戴着帽子,低下头。 我让每个人自我介绍,她说她是一个老师,发现小孩容易教,难教的是小孩家长。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话。陪她来的男友,一直站在她身后,像是守护神。 除了他俩都是东北人,我一无所知。 第二天,我和他们一起吃饭,才知道她怀孕了,男友小心翼翼牵着她的手,一如既往,像是守护神。 她说,“昨天本来想说说我们的故事的,但是那么多人的场合,觉得还是不说了。” 她让我猜她的年纪,我看不出来,其实顶多刚毕业。越长大,越是害怕被问这个问题,行走社会,看得一点点多起来,发现很多人的面相和年纪不成正比。 “我三十二岁了。那你猜猜,我和他什么关系。” 一看就是情侣,难不成是兄妹吗!?我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笑了笑,接着说,“我是他的中学语文老师。” 果然,那些没有站出来说话的,其实故事更精彩,或者说,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人。 他俩来自同一个辽宁的小城市。她大学一毕业,和许多学中文专业的一样,分配去了中学当语文老师,其实她从来都不喜欢当老师,却不知道为什么,第一份工作就是老师,之后到了济南,一直到现在,依然是个老师。“怀孕了,我一般是晚上去补习班,很轻松,就是看着他们做功课。” 那年,他刚进中学,高一,15岁,遇到了22岁的她。 他们在一起后,所有人站起来反对。她的爸妈觉得男孩还小,是不可理解的感情,而他的爸妈,觉得女方年龄大很多,男孩会被骗。东北小城市保守,几乎大部分家长眼里,公务员、老师…那些凡是进入编制内的工作才是正经工作。 一回,人们吃饭时候说起,“喂,你知道不?咱们这里还有个高中语文老师和个学生处对象呢!”她听到了,点点头,“是啊,就是我。”有一天,他被叫进办公室,是谈恋爱之外的其他事,他不认错。教导主任甚至威胁开除他,“他们对我说,只要我俩分手,这事就算了。”他依然不认错。 过不久,爸爸也被叫来,教导主任再次威胁,再不认错就要开除。这时候,爸爸转过身,问,“你做错了没有?” 他摇头,坚定回答,“我没有。” 爸爸说了一句让他记得一辈子的话,“我儿子都说没错了,这只说明你们学校不值得念,算了,不念了。” 他在一边看呆了,教导主任正喝着水,也惊呆了,手中,杯子水往外颤。 “当时我心里别提多骄傲,不愧是我的老爸。我们这里的老师,一到毕业,就会被同学套上麻布袋追着打,我们还会跑去他住的地方砸窗户,平时太欺负我们了,哈哈,所以,那几个老师每年毕业典礼,练就一身逃跑冲刺绝技。” 高中退学后,他出去打工,她跟着也辞职,但是两家人依旧不认可这段爱情,一气之下,他俩私奔到济南,和家里彻底决裂。 她摸着肚子,也许当了妈妈后更有体悟,说,“后来我发现,父母终究是父母,孩子做的决定,就算再不支持,但看到孩子坚持了,拉都拉不回来,能怎么办,只好答应了。” 家里无奈,同意了他们的关系,他们结婚了。 说往事,他们的语气淡淡的,说到了决裂,依然淡淡的。昔日的孤独无助,争吵离家,一无所有,唯独彼此,过去了,经历了,大风暴之后,挂着一道安静彩虹。 我问他们,还记得彼此一开始的模样吗? 她记得,那时候全班没有人好好上课,就只有他认真听、认真写作文。他记得,逃学去网吧,很多老师抓到了不是打就是骂,可是她不一样,只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参加同学聚会,同学们一开始就不看好他俩的爱情,这些年依然,有时候会小心翼翼却掩盖不住幸灾乐祸地问,“你和她还处着?”他总会骄傲地回答,“是的。” 如今是他们爱情长跑的第十年,当年15岁的高中男孩,即将成为爸爸了。他的梦想是买下辽宁的一支足球队,现在他在济南一家国企上班,坦克厂修坦克。也许会去辞职,他想去做生意,第一步,开一家海边咖啡书店。 他常常陪着她散步,他比她似乎更理性,关于未来想得更多,他是她的守护神,她依偎着他。最近一次,他们走在天桥上,前面也有一对情侣,正讨论彩礼的事,说着说着吵起来,眼看着要打架,争论“凭什么我家出得就要比你家多啊!?” “嘉倩,我们觉得真奇怪,看不懂,结婚怎么弄得像做买卖一样!” 临走前,她和我交换梦想,是把两本厚厚大大的辽宁公务员考试书交给我,她不想听爸妈的话,去做“正经工作”,生完孩子,她想去做喜欢的事情,当记者。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他是她的守护神,她依偎着他。我见到了,我听到了,我拥抱了,真实让我的每一天感觉富有。 ——年3月30日于山东大学 四川姑娘虽然19岁,但已经有六年的工作经历,为了供弟弟念书,她从老家的田地走出来。刚到深圳,像是所有初来的同龄人,去工厂当女工。直到几年前,她换了份工作,在一家只有四个人的房地产公司,做销售。 我们在小嘉妈妈开的饭店,江门老家私房菜,吃着她家独创的“爸爸炒饭”,一群陌生人聊故事。四川姑娘扎着马尾,大大的眼睛,笑起来腼腆,一句话都不说,吃得也少,没有人注意她。在场另一个女孩,只比她大2岁,声音响亮,说个没完,从国外留学回来她在网上开了一个自己的小团体,一直到当年从黄金海岸开车的美丽路途。 我问四川姑娘,“你觉得苦吗?” 她居然没有要半点诉苦的意思,“我在工厂,见到很惨的人,我知道我过得已经很好了。” 她红着眼睛谢谢我,我在做的这件事,她很开心可以成为这里的一部分。——年6月10日于深圳被访者小嘉妈妈开的饭店小火锅店的老板,黑龙江大叔,家里吃不饱饭,带着老婆来到济南讨生活。 老板总在笑,两只眼睛本来就小,笑起来就眯成条线,看也看不见。以前开的是鸡公煲,现在转型,小小的屋子,中间寿司店一样的转动带,上面放的不是高贵生鱼片,而是慈祥的生菜菠菜白菜、小肉丸、手擀面,每个人面前放一只小小的电磁炉,上面一个锅子,煮沸热水,放进食物,按照个人口味调制拌酱。 来这里吃饭的,大部分是山大医学院念书的学生。 白羽带我来这里吃饭,传送带四周坐满了人,门口等了一会,老板笑着招呼进去。初春的夜晚,温差极大,坐进暖暖的屋子,一锅锅煮沸的小锅冒着热气,眼前的食物转来转去,每人还会赠送支饮料。 那是我第一次喝苹果味道的美年达,青绿色的细长玻璃瓶,似曾相识。“放开了胃口吃,我请客,我们两个要是能吃到一百块,就要横着出去了。”白羽告诉我,因为来吃的大部分是学生,所以老板定价低廉,大家也就都喜欢往这里跑。 正在门口洗菜的老板娘,不说话,她每每抬起头,会和老板对视一笑。他们女儿来了,穿着中学校服,在角落用一台旧旧的电脑刷微博,然后像拿宝贝一样,取出脚下的铁盒子,里面放着几本明星杂志,看了一会,又宝贝似的对整齐,盖上铁盒,放回原处。 客人多,老板一直在忙着招呼,见到女儿空下来,他故意端着碗盘走过,一脸笑着和女儿说话,没几句,小女孩抱怨了下,你好烦啊!便背了书包走出去。老板对着老板娘无奈地又笑了,小女孩长大了,都不和爸爸说话了。 后来又去吃过一次,老板依然很忙。 让我和白羽那么有兴趣,因为有一个冬天的晚上,白羽去吃饭,生意不好,人不多,老板就絮絮叨叨和她聊天。 刚到济南的那年,过年,烟花解禁,他和老婆穿着厚实衣服出门,看有钱人放烟花,轰隆隆,五彩斑斓,美得不像话。他俩站在那,看了很久,有钱人挺好心,送给了他们两箱。 第二天晚上,他们出门,点燃了烟花,很舍不得地看,眼睛也不眨。 烟花放完了,他们把盒子捡回去,后来又把那些有钱人放完的烟花盒子也捡走,忙活了一晚上,把中间黑泥土挖掉,纸盒摊平,垒起了高高一堆。他俩去了废品回收站卖掉,拿了80块钱。又赶紧,两个人很激动,走了大半个济南,去一家体育用品店买了双溜冰鞋,一个扶着另一个玩。那双鞋,到现在还留着。 白羽一直记得,那天老板说以前的故事,总是在笑,即使回忆过去的没钱饿肚子,也在笑。 ——年3月30日于山东大学 -------------好读书、读好书-------------- 喜欢就点右上三个点给好友或分享 l输入‘推荐’=历史榜单推荐 l输入‘下载’=几十G电子书 l输入‘社区’=后台一起交流 l输入‘woidushu’=读同一本书的TA 本组读书(我爱读书) 北京有哪些白癜风专科医院北京比较好白癜风医院欢迎转载,转载请注明原文网址:http://www.liaoningzx.com/lnfz/6680.html |